口述历史 | ⑩钟茂兰
四川美术学院
志于道 游于艺
2020-12-14 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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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四川美术学院八十年办学的历史长河中,一代又一代川美人的辛勤耕耘与无私奉献铸就了川美八十年的辉煌与荣光!我们有幸专访到20位历史讲述人,他们是川美某一历史时期的重要亲历者和见证者。10位历任正职校领导深情回顾学校改革发展过程中的重大决策,娓娓讲述重大历史事件;10位国务院津贴专家回顾专业学科发展历史,笑谈学校趣闻轶事,分享代表作的创作心路历程和创作故事。在川美80周年校庆之际,让我们一起来品味他们的精彩讲述,追忆历史、展望未来。

钟茂兰简介:

钟茂兰,1937年4月生,四川成都人。1958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留校任教,擅长工艺美术。中国工艺美术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1995年全国优秀教师。主编《民间染织美术》《中国少数民族装饰》《装饰色彩写生》等。出版有《壮族、苗族、侗族织锦》《少数民族图案教学与设计》《四川扎染》《装饰色彩范画》等。《民间工艺课的实践》获1993年全国优秀教学成果二等奖、四川省一等奖。

钟茂兰讲述:

校庆之际你们到川音来采访,是有特殊意义的,因为四川省立艺专就成立在这个地方。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四川美术学院设计艺术学科的文脉到底是什么,我认为就是传承民族民间艺术,博采中西文化之长,并且不断地推陈出新。我觉得这个文脉要把它继续下去,要总结,要回顾。关于文脉这个问题,我查看了一些资料。文脉实际上是审美的潜流,它不像滔滔的大江大湖,而是一种潜流,潜在的。因此我们来回顾它,来摸索它,来找寻它,而且需要我们认认真真地总结。设计艺术系是由李有行先生、沈福文先生创立的,比如染织美术设计专业、漆器美术设计专业,它们经历了80年的历史。所以我觉得川美设计学院的文脉,第一个就是传承民族民间艺术且立足于本土文化。第二个就是博采中西之长,不断推陈出新。

1940年,李有行先生跟沈福文先生一起,选址在十二街、新生路这个地方开始办学,并且学校里的工字坊教室也是李有行先生亲自设计的。后来1952年学校就搬去重庆了。我当时考美院就是在工字坊教室考的,考上后就到重庆读书,1958年留校。

办学过程中,李有行先生、沈福文先生对民间艺术、传统文化理解得非常深刻,并且在自己的创作中也有体现。李有行先生1905年生于四川梓潼县,5岁时就随父亲去了北京,13岁考入北平国立艺专,21岁时到法国留学,回国后就到北平艺专去当了教授。他在77岁时写了一个回忆录,叫≪梦初醒≫,回忆他一生的经历。其中写道,十七八岁在国立艺专读书的时候,一个日本的老师对中国传统的戏剧、民间艺术非常欣赏。所以李有行在这种热爱民间艺术的驱动下,去到云岗石窟画图案,去收集图案。沈福文先生也是专门到敦煌去临摹。所以他们在长期受到这种民族文化、传统文化的熏陶之下,开办设计艺术系,目标非常明确,起点也非常高。我毕业留校那年,他们就聘请了很多民间艺人到学校来上课,到教室来教学生。我还记得当时请了教竹编的大师和教陶瓷拉胚的大师,还有两个苗族的绣娘,来教学生绣挑花。当时让我陪她们去市中心买绣鞋、买面料,还与她们一起在晚会上跳舞,跳“我是苗家小姑娘”。所以从那时开始,我就受到了民间艺术的洗礼,受到了启发。我知道了除了学校的课堂外,还有个第二课堂,就是在民间。

1960年,我主动申请下放到农村劳动。三年困难时期的农村真是太苦了,现在的人都想象不到。我们当时去了五个人,油画专业的一个教授是组长,我是副组长。到了白市驿公社,我们每天都劳动,劳动量非常大,晚上还加夜班。吃饭吃得很少,每天四两谷子,四两谷子等于二两五的米,每个人一钵饭、一份牛皮菜。有次在田间劳动中途休息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农村妇女,她的围裙已经很破烂了,是一条蓝印花布,我说能让我看一下你的蓝印花布吗?她一打开,我看到上面虽然有个大洞,但是太漂亮了!我说这布卖给我吧,她说可以,就卖给我了。从此我就开始在民间收藏蓝印花布。那时虽然很苦,但是我发现民间美术让我有一种倾心的感受,并且是刻骨铭心的,在艰苦时期让我得到了一种安慰就是:我发现了美在民间。

粉碎“四人帮”以后,80年代我们专门到苗族地区去学习苗族蜡染。那时条件还很差,早晚都只能去溪边洗脸、洗脚。但是每天就跟着苗族姑娘学习怎么用蜡点花。要离开的时候,苗族姑娘们用民歌来送我们,唱“今天相隔一张纸,明天相隔一座山”“人不分开路分开”,那些民歌非常形象,让我觉得,她们那么舍不得我们,我们也要情系民间。从1960年到1980年这二十年,我对民间艺术的理解就更深刻了,必须时时刻刻要情系民间。所以1983年我又到自贡扎染厂去学习扎染,然后把这些扎染引入课堂,还请了张宇仲父女来课堂上课。后来我还写了书≪四川扎染≫,这是最早的。张宇仲先生就用这本书来上课,并且教学生们做出来的作品效果都非常好。

做了这些工作之后,我就感觉到民间艺术必须要进入美术学院的课堂,并且这已成为现代教学课程不可缺少的一环。所以我开设了民间图案课、民间染织课,1993年还获得了国家优秀教学成果二等奖、四川省优秀教学成果一等奖。当时四川省教育厅出了一本教改的集萃,对我这个成果的评语是:钟茂兰同志从弘扬民族文化、培育全面发展的工艺人才出发,在收集整理西南地区少数民族图案、扎染、蜡染工艺进行教学科研实验的基础上,创建了民间工艺艺术课程,以及民间染织艺术、民间图案两门课程。通过民间工艺课程的开设,拓宽了学生的视野,提高了学生对中外民间设计和图案设计的整体意识,形成了新颖的教学内容、体系和教学方法。

1996年,我参加文化部在广东召开的展望二十一世纪设计教学研讨会,我在会上的发言提出,要把民间艺术作为高等艺术院校教学基础课纳入。发言引起了好的反响,河北美术出版社的编辑找到我,希望我写一本书,就叫《少数民族图案教学与设计》,后来这本书成了我们的一个教材。1995年我受邀去到台北参加一个关于民族文化保护的研讨会,我在这个会上也做了“情系民间”的主题发言,介绍了民族传统文化的教学体系。

我是1999年退休的,退休之后,我的工作并没有结束,因为我觉得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继续做。一个是《民间染织艺术》这本书,是退休以后多次到西南地区和全国各地,对民族民间的艺染、织造、刺绣做了调查。还有一个是《中国少数民族服饰》,这是我和范朴老师一起写的,对中国的西南、西北、海南岛、台湾地区高山族这些都做了详细的调查,所以这本书比较有份量,也是国家“十一五”重要图书。还有《中国民间美术》《羌族服饰与羌族刺绣》,退休以后主要就写了这四本书,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

接下来我想讲讲李有行老师。李先生在世时,系上许多老先生希望李先生能够写书,李先生一直没有写,但是最后我看到他的两本手稿,一个是≪梦初醒≫,他当时已经得癌症了,这本书是他人生七十七年的回忆。第二个是《我是怎样画水粉画的》,只写了一半。1955年我考入美院,我就非常崇拜李先生,他是全国二级教授,在1950年代被评为二级教授,在重庆地区只有两名。并且他人品非常高尚,为人谦和,他给我们上课,我印象很深的是,他让我们画一盆兰草,他每次上完课都会讲评,学生把画摆出来,他来讲评哪张好、哪张不好,一般他讲评时我心里都很紧张。当时他讲我的那幅画时,说这张画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是茂盛的兰草。他很善于发现学生画作中的优点,并给予鼓励。所以李先生一是给我上过课,二是后来我当过他的助教。关于李先生的画作,我曾经很希望能够出画册,可那时学校没钱,所以没有出画册,这始终是一个遗憾。好在我后来专门写了一篇文章≪一代宗师李有行≫,介绍了李先生的一些贡献。

第三个我想谈的是学科建设。因为我是1983年担任工艺美术系的副系主任,分系以后又是服装染织系的系主任。从全国的形势来看,五十年代这是一个朝阳专业,当时四川美院的染织专业是全国分配工作,可以说是“上青天”,学生大多都分配到上海、青岛、天津这些地方,并且都成为了骨干。到了八十年代,就开始成夕阳专业了,走下坡路了。到了九十年代,重庆染厂破产了,机器都被当成废铁砸坏了,因此学生没办法再分配工作。所以在1985年时我就感觉到了这个危机,才开始创办服装专业,并招收学生。我们当时把有这方面才干的老师送到外校去培养,同时也招收了一些外面的老师,来组建服装专业。我当时有一个指导思想就是必须要引入民族民间艺术,并且在教学大纲里要求师生去少数民族地区采风,学习借鉴少数民族服饰,还写了≪中国少数民族服饰≫这本书。

第四件事情,就是我在担任工艺美术系副主任期间,组织四川美院工艺美术展览到北京展出的事。为什么要举办这个展览?因为在七八十年代,大家对设计类一点都不重视,人家都问工艺美术是干什么的?很多老师都非常苦闷,第一没有经费,第二没有场地,第三参加不了展览。所以当时我就想一定要把工艺美术作品拿到北京去展出,向世人宣布:我们要寻求用武之地。我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困难重重:一是没有经费,二是展览场租也付不起,三是设计的产品要生产出来,也没有经费。所以我四处奔走,专门去成都找到四川省教育厅的陈厅长,他给我们推荐了设计产品的生产厂家,就把系上的创作问题解决了,老师们都积极准备作品参加展览。同时我又通过很多努力找到了当时四川省的省长,这个省长非常重视四川旅游产品的开发,所以他很支持,表示可以给我们拨钱、拨专款,问我们需要多少,我说八万元吧,实在不行五万元也可以。没想到他就签批了,直接批了八万元经费。

当时学校正在开展教授职称申报工作,我当时也可以申报了,但是我知道这是万人过独木桥,竞争很激烈,我觉得这个事情会影响到我的情绪,怕影响到抓这个展览的筹备工作,于是我决定放弃申报职称。所以当时我就是抱着一定要把展览做成的决心去做。终于在1987年3月24日,在北京的民族文化宫举办了这个展览。当时租了一辆大卡车,装了两千多件展品,包括地毯、挂毯等大件和陶瓷、漆器等小件,满满一车,开了六天时间,翻秦岭、过黄河,终于从重庆运到了北京。当时沈福文院长也一起去的,老先生都70多岁了,还跟我们一起睡在民族文化宫的地下室。办完展览之后,我才发现那天是我的生日,五十岁。

在展览的新闻发布会上,我们给每位来宾都发了我们自己设计制作的蓝衣花布提包,里头放了展览资料,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电视台等媒体都来了。我在会上介绍,为什么我们在如此困难和艰苦的情况下还要办这个展览,核心就是为了寻求用武之地,寻求工艺美术的发展。

最后,我想介绍一下初原秀智。她是日本的扎染专家,也是乐染会的主席,取名乐染会,是因为她认为染织是很快乐的。1992年在上海参加中日扎染艺术交流会时,我在会上发言谈到,扎染的美就是朦胧美。初原秀智听到后很感兴趣,跟我在下面交谈,并表示愿意到我们学校来讲学。她一直研究扎染,并且因中国唐代时期把扎染传入了日本而心存感激,对中国有一种感恩、报恩的思想。后来她每次来川美讲学都是自费,自己带上染料、针线、布料等。她的讲学非常受学生欢迎,介绍了很多日本的染织技法,跟我们中国的扎染、四川扎染有很大的不同。他们有一个扎染厂有好几百年历史了,我受邀去参观时还看到日本的皇太子去到那里,他们是把扎染作为一个国宝来长期保护的。所以我觉得日本在保护民间艺术方面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我们国家在保护民间艺术方面也应该更加重视。

“口述历史”工作组:

指导:黄政 庞茂琨

统筹:左益 钟正武 贾安东 余晖

文字:李苗利

摄影:杨勇

摄像:户月聪 高勇 李文兵 杨金良

后期制作:杨金良 陈源

来源:四川美术学院

排版:韩华

主编:贾安东 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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