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的种子一旦植入狭隘的胸腔,就看不到春夏秋冬变化的美。所以,
请将它掏出。
——黄眉英
冰消雪融
黄眉英
前 言
本中篇小说是通过三家人的相似经历揉为一体而构思的故事情节。所以,故事主角、小地名及姓氏、时间等作了综合的考虑、安排、调整,还望读者别深究。这个故事,重要的是故事主角在特殊年代所致的非常规性格,在小玉及亲人的努力下,行在青山绿水的第二家乡——湄潭,心渐行渐宽,受伤的心灵慢慢得到了修复。
从古至今,总有些人或家族会受到一些伤害。有来自自然界的;有来自无法避免的某些事件:有意或无意。不管是何种外力的伤害,结果是一样。怨天、仇恨,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自己更受伤害。我们是不是尝试努力把后面的路走好,时间就会成为一剂疗伤的方子,苦味过后就是甘甜的人生。
扬善为本!广善德兴!望能得到共鸣,谢谢!
7
“出来差不多四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是不是该回家看看?母亲好吗?弟弟妹妹们好吗?”
一日,冬凤和男友出门耍去了,月秀在院坝右边一棵杨槐树下的小木櫈上坐下,闲得无聊,没有预兆的想起了她差不多忘记了的亲人。与冬凤一家的日日相处,她心中的恨已渐渐没有了。
“简伯娘,我想回家看看。”其实这是月秀在向简伯娘一家在心中暗暗的道别,她想换个地方。走之前她也要向她曾经恨透的亲人告别。
“啊?好!好啊!好啊!你这孩子!还以为你是铁石心肠呢!”
简伯娘不知情,还开心极了。以前,月秀刚到她们家时,家里的所有人只要问月秀家里的事,她都恨恨的,问过几次就没再触碰她的那根弦。冬凤也要嫁人了,她希望月秀也能早点有一个好的归宿。本来简伯娘给她介绍过三个。一个在杨川镇当领导,另两个是部队的,后退伍后在贵阳上班。但月秀怕自己的地主小姐身份受岐视,没答应。在小沟农场有些人知道了她的身份,每当站队时,总会有人把她的头使劲向下按,然后引起旁边人的哄堂大笑而收场。她想离开绥阳了!因为,月秀知道这里没有她生存的尊严。但她没有给简伯娘说出她的内心话,怕她好心劝阻而无法离开这里。内心是铁了心的要走了!几次相亲的排斥,她们一家也没再给她提谈嫁人之事。
月秀到街上扯了几段花布、纯蓝布,小心翼翼的用报纸包好,放在花布斜肩口袋里。这几年的县城生活,加上她原本不俗的特质,使她更能恰如其分的妆扮自己,出落得更是楚楚动人了。浅蓝底白色小花布衣,本色布环扣自立领右胸顺腋下向右腰侧而下均匀扣住。乳白色薄绵内衣的中高园领翻罩在外衣立领,显得更是雅致新潮。原本白皙细腻的肤色,更是觉着微风吹一下,恐会弹破皮似的。难怪会引起很多人的注目。尽管已有许多人给她介绍对象,她却一个也没看上。
走出县城可能有十多里了,月秀有些奇怪,都快到夏天了,路上怎么没有几个行人。月秀这才想起,只有在赶场天,山路才会热闹。
凭着记忆回家还是有些吃力的,毕竟月秀几年没回过家,也从没有单独走过回家的路。少时离家出走时,全凭一股恨劲逃跑,不觉着怕。现在一个人走在几乎不见人的山路上,月秀感觉有点害怕了!小时听说过有豺狼、野猪伤人的事发生。原本简伯娘说让她的小儿子送的,但月秀不想麻烦简伯娘的家人,所以拒绝了。这会却是后悔没答应,心里怕着,嘴上嘀嘀咕咕不知在念些什么。
这时,对面林中深处一阵急促的蟋蟋嗦嗦声传来,月秀顿时全发抖,赶紧往回跑。她跑得愈快,林中的声音更急,似有轰轰隆隆的炸声追来。月秀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了,浑身瘫软倒在了地上,哭着直呼:“爸爸——爸爸啊——爸爸,秀秀对不起您了!我们庆家没有救了,没有出息的人啦!老天爷不公平!老天爷,我恨你恨你恨你......”
月秀只顾呼天呼地的哭诉,没注意到,从林中走来的不是野兽,而是人。
话说这不但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清瘦的高个帅帅青年。他是石山河家寨一个站点的工作人员,叫王森。因有工作任务需要去庆村办事。只要一谈到他,河家寨的全村老少都特别喜欢他。
王森是一个外乡人,因逃难来到了河家寨。这里的人都很朴实友善,他们靠伐木为生,顺便就向站点的负责人介绍他做了伐木工人。在与寨子的村民们相处的过程中,性格外向风趣的王森常常给他们讲故事、唱歌、写写算算。站点的负责人知道后很吃惊,同时也欢喜极了,急忙向县林业局的领导报知了此事。因十里之隔的文兴村要新成立一个站点,正苦于找不到有文化且能做账务的人才替代河家寨站点的工作。
自此,王森成了一名被格招收的国家正式工作人员。他不但会做站点的所有工作,并且做得很好,深得领导赏识。
工作之余,他会去串门,因为每家每户都常常请他去家里聊聊。不去,村民们会开玩笑说:“怎么?看不起我们农民了哈,吃顿饭不会弄脏你的衣服的!”在一来二去的熟悉中,王森有时会冷不丁来几出“恶”作剧:“吊井鬼来了!”、“顾定安来了!”、“坏蛋来了!”......门背后、林中、坎上,都会那么几下。其实村民们都喜欢他这样开玩笑,因此河家寨常常是笑声不断。
这不,正去庆村办事的王森,听轻微的脚步声感觉有人面向而来,开玩笑的心又起。因为方园几十里的人家户他基本上都认识,这会以为又是哪个熟人来了,所以,看旁边有一截中长短粗木棍,高兴得拿起来故意把林道旁一路的刺笼、草枝,哗哗的弄得像是有野兽来似的。不曾想被月秀撞上这玩笑,她的哭声把王森吓坏了:“拐了!拐了!是生人。”
他快步赶过去,见一女子正坐在地上大哭。“城里人,是说这样生,这样娇气!”王森见过世面,心里自言自语道。
“对不起!对不起!以为是熟人,开了个玩笑。其实白天基本上没有野兽出没,它们怕人躲起的。”王森赶紧解释。
月秀听到声音回过神,才知是被人误会戏弄了。当四目相对时,两人都被惊住。尤其月秀最为惊呀,不禁心里暗暗自言:“山旮旮居然有这么好看的男子?还有点不同凡响的味道 ,缓阳县城还没见过这么好看且让我心动的男子呢。”
月秀不好意思的拿出方布巾擦了擦脸,拍拍身上的泥土,拈下上衣的树叶子。月秀感觉挺狼狈。
“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回庆村,我老家是那里的。”
“庆村?我经常去,那你走错路了,我今天正是要去那里。”
“哦,真的?我没有单独走过,所以不识路。”
“出这林子右转向下再上对面的坡才是。”
一向活跃的王森从不见生,能在林中碰上这么好看的女子,着实让近三十还未结婚的他很兴奋,抓住机会就不停的扯东谈西,能说的笑话他都发挥上了。
月秀从没这么开心过,从没有遇上过这么有风趣的男子。她心里开始盘算:“他结婚了吗?要是能嫁给他,多好啊!他将来肯定是有出息的。怎么办呢?我该怎么说出口呢?”
其实王森也在心里盘算着:“不知道她谈婆家没有?如没有,那这就是我想要娶的女子!嗯,得想个办法。我大她这么多岁,她会嫌我老吗?对了,到庆村后我得抓紧时间找王蛮蛮家母亲帮帮忙。”由于姓王,他与王蛮蛮家认了亲戚的。
走在半路,王森还是没忍住:
“你公婆家是哪的?”
“哈哈哈,我是地主崽子,谁家敢要啊!还没有呢。”
“真的?!太好了!我也没成。”说完这话,平时大方的王森觉得自己唐突了,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
真是姻缘来了错不过!王森一路上卖劲的讨月秀的喜欢,有趣、灰谐的笑话让她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眨眼的功夫,庆村就到了,两人依依不舍的又不知道说什么。
“嘿!哥,你三四个月没来了哟,稀客!稀客!快进屋!吔,是说好久都不来,原来是娶嫂子了,怎么不通知我们吃吃喜糖?”。王蛮蛮看着旁边的月秀突然像明白什么似的,一个柔拳打在王森左胸上。
“不要乱说,是路上碰上的,她家也是这里的。”
“这里的?你是?”
看着月秀,王蛮蛮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是哪家的人。月秀从小从不与家人以外的人接触,所以更是不认识王蛮蛮。
“我是杨桃子家的姑娘月秀。”
“哦...哦...呃,你说什么?杨桃子家的月秀?是说面相不生。你还在?!我的老天!大家都以为你不在了!快!快!快回家,你母亲病了好长时间了。”
王蛮蛮顿时把王森给忘了,拉着月秀就跑到她家去了。
“大娘!大娘!喜事来了!喜事来了!月仙!月仙!在家没有?”
王蛮蛮像是自家来了喜事似的,高兴得大呼大叫的。
桃子在月仙的搀扶下,病焉焉的从主房出来。
“什么事呀?蛮蛮!”桃子的声音轻得让人觉着她是混天天似的。苍白的脸几乎没有血色了。还是原来的那身花衣服,只是已经很泛白了,桃子一直舍不得扔。尽管这样子,旧衣未减去她多少姿色。
“您看她是哪个?看看!快看看!”
桃子没精打彩的瞄了一眼月秀:“哦,蛮蛮谈到媳妇了,好啊!”
月秀看到母亲病成那样,并且还没认出她,眼泪快包不住,只是她倔强的忍住不流出来。尽管母亲病成这样,她的内心还是有些恨母亲的。
“哎哟!大娘糊涂了!是月秀!是月秀啊!她没有死!她回来了!”
“月秀?月秀?你...你...你你....没有被野兽拖走?天!天!我的老天爷呀......富贵呀!富贵!你的宝贝月秀回来了!她回来了啊!”桃子憋了几年的泪水终于流出来了,她一直内疚打了月秀。摸着月秀的脸,她望了又望,然后紧紧的抱住了月秀,生怕月秀会再次丢了。
月秀感受到了母亲的心,终于放声大哭,原以为此生不会在母亲面前哭的。
“月仙,快去做晚饭,你月秀姐肯定饿坏了!”
“要得!要得!”月仙还是那傻可爱傻可爱的样子,园脸上的肉差不多把鼻梁填平了,个子矮胖胖的,不笑时那脸也是笑的样儿。蓝色阴单布衣裤也洗得干干净净的。
“拐了!大娘!我得回家了,我家家门哥王森来了,高兴这事把他给忘记了。”王蛮蛮突然想起王森,一溜烟跑回了家。
一进门,就听见王森哥正和母亲在哈哈大笑,蛮蛮丈二摸不着头脑。什么事让他们这么高兴?母亲的眼泪水都笑出来了。
“是不是给我找到媳妇了?!嘿嘿!”
“你好生等着吧,你那憨样子,哪个姑娘会看上你。是你王森哥怕是要有好事啦。”
“好事?难不成王森哥和月秀姐对上眼了?!”
“这怕是人们说的:没得缘碰面手不拉.......”王大娘说不完整了。
“大娘,是无缘见面手难牵,有缘千里来相会。”
“对!对!就这意思。”
8
幸福来得这么快,月秀做梦也没想到。回到场里(原本一走了之,场里招呼也不打的),她不加思索的辞掉了工作,谁劝都阻挡不了她的决心。
只带了一些衣物来到了河家寨,就这样与王森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小寨和站点的人起哄了一通就算完事,也没让娘家人操办。月秀知道母亲病成那样子,不想累倒她。妹妹月仙要照顾妈妈,月宝已过继给远房大伯,哥哥月祥早已病死。
结婚一年不到,因工作需要,他们就搬到了西村站点。
转眼已是三年多,有了两个女儿。这个家总是在无限的乐趣中。
“琳琳!过来,爸爸抱抱。”
“不要抱抱,琳琳长大了,我要帮妹妹洗片片。”
琳琳老成的话语把大家都逗笑了。由于下大雪,车不能来山区拉木料,时间闲了很多。烧得暖和的屋子里,站里的人就和琳琳的爸爸闲聊打发难得有空的时间。妈妈抱着四个月的妹妹在喂奶,放在屋角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盆里用旧衣做成的大小尿片本等着寻空洗,乖巧的琳琳才两岁多点却出奇的懂事,双手就在盆里吃力的弄着。地上全是水,衣裤也差不多湿了,棉鞋也是。爸爸心疼的给琳琳全部换上,抱在火炉边取暖。
琳琳一幅洋娃娃样子:乌溜溜的大眼珠机灵过人,浓密长翘的眼睫毛可以扫去所有人的忙碌而轻松快乐!妹妹柳柳也是很可爱,只是差了琳琳一些。月秀抱着琳琳的妹妹,眼睛也会多在琳琳那边,并且是幸福满盈。很明显,月秀对她的第一个孩子的爱倾注更多!
开春了,工作忙碌至极!常常是忙得吃饭的时间也没有,月秀除了带两孩子,也会和伐木工人们一起,给每辆待装的货车上木料,找些零碎工资补贴家用。
一天,大家正忙,突然听见屋子里的琳琳大声哭闹,“爸爸爸爸”的喊个不停。月秀赶紧放下木料跑进屋,一男子跑出来与月秀撞了个满怀,但那人立即用衣角掩脸转眼不见。月秀顾不上看那人,冲进屋子,只见哭个不停的琳琳正死死的压在桌子上。上厕小便未完的王森听见哭声提好裤子也冲进了屋子。月秀抱起琳琳,突然明白过来。那大帆布包里装着的是一大笔钱。因每天都有一二十辆大汽车装车,是要现付现款给近三百号伐木、上车工人的工资。夫妻二人突然双腿一软坐在地上也哭了起来,琳琳止住哭声反过来用袖子帮爸爸妈妈擦眼泪。外面的司机、工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放下手中的活围在了门外。一位一家Z市大工厂的押车会计分开围观的人群进屋才问清了原因。
他一下抱起琳琳:“幺儿!幺儿!我的乖幺儿!快叫我爸爸!快叫我!王森,琳琳也是我的女儿了,你必须答应!!”
这位平时琳琳叫吴叔叔的男子跟她爸爸差不多大,人特别善良,泪水也流了出来。他的爱人在Z市一家百货公司上班,只有两个儿子。有时他尽量匀一些爱人公司发的福利捎来资助王森。他知道,只靠王森一个人的工资,其一家四口过着还是挺艰难的,那年代只凭粮票、布票供应。
“把那人抓出来!看清楚没有?打死他娘的!”
“有谁看到那人没有?抓出来,打死他!”
......
工人们愤怒起来。
夫妻俩站起来,静了一会。
“谢谢大家!还是别追问这事了,钱还在是好事!也许那人也有很难的事,不然,不会这么挺而走险的。”
吴会计抱着琳琳向王森投去敬佩的目光。
这次风波之后,王森时时将帆布包挂在胸前。同时本身也困难的他,也会向他所了解到的特困难的人家送去微薄之力。“老好人!”一直以来别人于他这样的赞声从未断过。
琳琳是爸爸妈妈的心头肉,是快乐天使!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每天爸爸妈妈的歌声、笑声,在物质溃泛的那年代给琳琳和妹妹带来了无比的快乐。这种快乐无与伦比!
月秀因幸福的婚姻、可爱的琳琳,面色红润有如未婚的少女。尽管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但好多外地工作人员常常把月秀当成还未成婚的姑娘,闹出许多捧腹的笑话。月秀常常也偷着乐,干起活来也动力无穷。每每休息时,总是有无限美好的前景在她的脑中构思,在心中深藏。
“月秀,我马上要调到文兴村点去了,并且还要兼做河家寨站点的工作,以后工作会更加忙碌,把琳琳送到老家去让妈妈带吧。老家人多,三妹四妹也可帮妈妈带,这样对她的成长会更好。”
“不行!我不放心!那里的卫生条件那样差。我宁愿苦自己也不愿把她送到老家去!”一惯特爱干净的月秀死活也不愿把琳琳送到王森的老家习水的一个小山村:一个偏僻且没有车辆出入的地方。虽然王森工作的地方也是小山村,但这里交通方便,每天都有一二十辆拉木料的汽车出入,相对来说还是方便了许多。
“上个月牛三家的小儿子在某厂司机的车后轮玩耍,某司机忘记看后面,结果那孩子丢了。我是怕我们忙起来一不溜神她跑到车边玩啊。”这事王森也是一直心有余悸!毕竟孩子和别的孩子玩时会不知安全的。
“好吧。”谈到这个月秀也是很害怕!!只好无奈的答应,心里边千万个不愿意也没有办法。要生存,自己不可能专带孩子。否则,生活过不下去。好在,柳柳还小,不爱哭不爱闹,喂饱了放她在床上可以睡上几个小时。当时,他们还在担心她是不是有点什么问题。
“琳琳,送你去奶奶家,你想去吗?”
“我乖乖,不去。我要家家。”琳琳稚气乖巧害怕的样子,让王森夫妻俩动摇了,实在是不舍!
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在这些日子里,琳琳总是不离爸爸妈妈左右。在这之前,琳琳从没有这样子缠在大人身旁的。平时她都是在站点办公室坎上的小櫈子上坐着玩小木棍,或是几个孩子跟她一起玩。
“还有几天就要去文兴了,想来想去还是把琳琳送到习水去吧。不要影响工作,我的工作你是知道的,不能有半点差错。如果琳琳在身边我会分心的。”王森不得不向月秀再次提议送琳琳之事。没得办法,月秀只得坐上拉木料的车把琳琳送回奶奶家去了。
新的工作点比之前的工作忙了差不多四倍,大多时候一天才能吃上一顿饭。月秀觉着这样下去会拖垮身体的,于是她就每天5点起早将米饭做好后,用湿毛巾捏成几个团;或是红苕、马铃薯,把它们盖在刚熄火的柴火灰下,等抽小空吃的时候,早就熟了的食物还是热烙烙的。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他们的儿子在繁忙中出世。柳柳在一岁不到时也送去老家,现在差不多两岁出了。
“叮叮铛...叮叮铛...叮叮铛......”办公室的黑色手摇电话响个不停。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事?”已上床休息的王森被吵醒,赶紧下楼。
“喂,请问哪位?”
“大哥.....”王森已听出电话那边是二叔家在村公所上班的凯凯,伴着的还有嘈杂的哭声。
“难道妈妈.....?”王森心头一紧:”出什么事了?快说!!”
“大哥!你和大嫂千万要顶住!.....”
“快说!怎么了?”王森感觉快要窒息。
“琳琳...琳琳没了。大哥....”
王森顿觉脑门心“砰”的一声,嗡轰闷沉,瞬间瘫坐在藤椅上。
“喂!喂!喂喂!大哥!大哥!”电话那边,凯凯及其他亲人心急如焚。
电话声月秀也是听见了的,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没在意。可是大半天了不见王森上楼,再联想到白天他们同时都说听见琳琳在喊爸爸妈妈的声音,还说可能是太想琳琳的原因,等抽空把她接回来,让她发蒙进学校。月秀有一种不祥感掠住心头,立即冲下了楼。
“ 王森!王森!”月秀摇着两眼掉着泪的王森直呼他。看着他这样子,月秀全身在发抖,她心里在祈求别有事发生:“不会有事的,菩萨保佑!”
“是不是琳琳吵着要回家了?!”月秀急切的看着王森。
王森好不容易止住泪水,站起来拉着月秀上楼,却不吱声,心里边在伤心的哭:
“我该怎么对你说?月秀!我该怎么对你说?是我让琳琳回老家的,琳琳说过不回老家的......琳琳说过不回老家的。”
父女俩的对话又重现:
“琳琳,送你去奶奶家,你想去吗?”
“琳琳乖乖,不去。我要家家。”
回老家前,琳琳害怕的眼神、跟前跟后的情景不停的在王森脑中重复播放。“难道这是预兆?”王森痛楚的、揪心的难受。
“月秀,收拾一下吧,明早给站里请假回习水看琳琳。”
月秀猜到应是琳琳出事了,但她内心还是不愿这么想。整晚他们就这样坐着,终于熬到天亮。
请好假交接好工作,他们分别坐上了Z市电器厂和铜厂头天下午已装好木材的汽车。心急如焚的月秀只觉汽车开得太慢太慢,就像汽车跟人一样,怕是踩着蚂蚁似的。
到达Z市弟弟家时已是晚上。
“哥哥!嫂嫂!你们先吃饭,一会我们大家一起出发,车子吴哥(琳琳干爸)已联系好了,火柴厂的车今晚正好要去习水,已经等了个把小时了。”
“不想吃!”月秀无力的回道。
“还是吃吧,早饭就没吃。天大的事也是身体重要,力力都哭了好一会了,要吃奶呢。”
“哥哥说的是,还是吃吧!”
弟弟王中和弟媳李菲也劝着。
吃完饭师傅就来了。连夜的颠簸,而后三十多里的小路匆赶,到达摩岩村时,天已大亮。
月秀最不愿相信的事已明明白白的摆着:小院左屋檐下土坎边铺着木板的两根长木凳上躺着幼小的躯体。那双好看的窄皮系带单边扣的小红皮鞋太醒眼了:那是琳琳的干爸爸不久前托家在上海的同事买来后,王森托人捎回老家的。月秀一下扑在琳琳身上放声大哭,其她的人也跟着“幺幺宝宝”的数落着哭起来。月秀哭晕了,大家忙成一团。凯凯把被哭声惊醒哭闹不止的力力从王森手中接过,好让他抱住月秀。
“没得办法,来不及了,大哥!大家都到地里做农活去了,只有柳柳和琳琳在家里耍。柳柳又小不懂得,要是有大点的娃娃在家看到琳琳嘴里钻蛔虫出来立马跑去讲都好,也许还来得及。等大人做活回家已天黑了,见琳琳躺在堂屋里的,喊琳琳不应声。柳柳可能瞌睡来了,不知什么时候就到她四姑床边趴着床沿睡着了。”
王森听着绞心的痛!只觉天在旋转,差点晕到向后仰倒。他极力的控制住自己,月秀还在怀中呢。
9
“她一定是嫌琳琳是个女孩,不好好带她!她一定是跟那些曾经追骂我的坏良心人一样,嫌我是地主崽子,才整我,不让我开心幸福!”
“还有柳柳,她是个克星!”
月秀恨死了婆婆、柳柳,大脑时不时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童年时期的阴影开始像魔咒一样重新死死的缠住了她。她开始排斥外人,连对她母亲曾经的恨也重新开始。她的后家有些什么情况,她也从不准去过问,王森只好趁工作之机背着月秀去看常年生病的岳母及她的兄妹。现今为止月秀的三个孩子也不知她后家的具体情况,只有零碎的信息。
从此,月秀常常与人三天一大吵,四天一干架。“口才”厉害得让人不得不避而远之。因为她不占上风,口水战与肢体战是停不下来的。别人开玩笑,在她认为也是在攻击她;别人家不经意间说家里好了,在她认为那是在鄙视她后家;别人幸福的夸孩子时,她认为是在咒她的琳琳命不长。
月秀的心境如此恶劣,这是王森始料不及的。偶有心情好时,会稍好些。心情不好时,全世界的人都是她的敌人。琳琳过早夭折,王森内心也是痛苦到极点。但他得挺住,月秀需要她“唯一”仅存的爱,她只信任王森,很是依赖他。
几年后,他们全家搬到了石山,力力四岁了。换了新坏境,月秀心情在渐渐好起来。她开始主动与人说话,并教周邻的大大小小的孩子唱歌跳舞。王森见妻子在好起来,开心极了,也喜唱歌跳舞的他见机配合妻子与孩子们融入到快乐的氛围中。
月秀的脸色红润起来,小儿子诚诚也一岁多了。两个儿子胖胖的很是惹人喜爱,母爱倾注。这个家的欢乐之声感染了街邻四坊,大家都以他们家为榜样。尤让所有人特别敬重王森的是,在经济拮据常陷窘境的情况下,他仍是以高度乐观的态度对待生活。对妻子对孩子的爱是有增无减。
“这里好不好啊?”
“好啊。”
“要是力力和诚诚有姐姐带着玩多好,你也不那么辛苦。再说,柳柳也该到上小学的学龄了呢。”
由于月秀恨死了柳柳,王森怕加重月秀的病情,一直没敢把柳柳接回来。现在见月秀的情绪平稳了,王森试着小心翼翼的和她商议。
月秀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痛苦,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月秀接她时,柳柳不愿回家,在奶奶的哄哐下才跟着月秀回到了石山。
柳柳长时间得不到母爱,脾气有些倔强,父母的话如不顺她心意,她是不会照做的。月秀虽是心里不是太喜欢柳柳,但还是能以正常母爱待她。
如果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月秀应该会是很好的母亲。
一天,月秀正踩着缝纫机为孩子们做衣服,突然家里来了许多带着红袖套的红卫兵,把家里弄得一踏糊涂。三个孩子吓得躲在裁衣板下大哭,月秀只觉嗡的一声,大脑瞬间冒出童年时的画面:爷爷爸爸被人抓走抓打的场面,还有一片打倒地主的声音轰鸣而来。自卫的本能使她拿起门背后的扁担对着那群红卫兵一阵猛打。平时趾高气扬的红卫兵没遇到这样对抗他们的,那会吓得全跑了出去。
月秀嘴角露出得意的笑脸:“哼!想欺侮弱者,没门!”
至此,她认定她必须强势,才能保护家人。只要有人欺上头,对方十有八九是落荒而逃。“名气”在这个山区被人广传。
“石山有几个怪人,你妈妈居首。”孩子们去同学家玩时,那些家长们总是这样对月秀的孩子们说。孩子们很无奈,总是苦笑着带过,因为王森常常对孩子们说:“一定不要与你们的妈妈对着来,不要惹她生气!她吃过很多苦。”孩子们也一直默默承受妈妈的超怪脾气。其实他们也知道妈妈清醒时,是一个很好的母亲,对别人也很好,也常帮人,也帮人解决了很多别人办不到的困难。她只是在认为别人要害她时才迷糊。
孩子们背着讨论她时,她也无意间听到了一些,也知晓孩子们对她还是很爱的。
10
在公房住了几十年,王森和月秀对这里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每次,力力和诚诚劝他们进城去住时,他们总是以这为借口:舍不得!他们就不再劝父母了。
小玉妈妈的亲戚从新疆带了些葡萄干回来,她想到柳柳妈妈喜欢吃,中午就拿了两袋串门来了。没事时她总喜欢到柳柳家聊天,这个习惯她从未改变,坎上坎下的邻居,也方便。
“柳柳!你妈妈这样子,还是常带她出去玩吧。现在湄潭的变化好大哟!好几个地方你天天去都不会觉着闷人,让人很舒服!”
“我爸爸也是这样说过,尽量让她到户外玩玩。爸爸说,兴许这样能让妈妈的心情会得到很好改善的。”
“是啊!我也赞成王叔叔的建议。湄潭真的是无与伦比的天然疗养大公园,大氧吧。”
“你爱玩,你说说吧。”
“反正我是从没厌过!如去近点的,就去滨江河两岸走走。我妹妹在滨江豪苑买了房子,和她在河边散步,那个感觉简直是安逸得很!特别是樱花和蔷薇开的时候河边漂亮得没讲的!”
“真有这么美?!”
“对啊!我可没有夸张哈!嘿嘿,你真是孤陋了哈。还有桃花江呢!桃花开的时候,我妹妹带我租自行车去桃花江转了几次。那个美啊!好像是桃花仙子的专属仙地。”
“湄潭变化这么大?!”
“小姐啊!我算是服了你,这也不知道。也难怪!你陪庆孃基本上是寸步不离,哪里有时间出门转啊。如他们身体许可,稍稍远点的,有田家沟啊、七彩部落啊、核桃坝啊,永兴茶海啊等等,我都可以抽时间全程陪他们。”
“小玉!要不这样,后天是周末,我们就带我妈妈出去玩吧。听你说的,我也是心痒痒的了。”
“好啊!正好这几天我没事。”
“哦!对了,到时让你弟弟开车去吧。”小玉觉得诚诚开车稳,偶尔晕车的她喜欢坐诚诚的车。
聊着聊着她们不约而同的看向月秀的背影,悄悄的捂着嘴笑了起来。
“笑什么啊?柳柳!小玉!”王森已站在她们身后。
“爸爸!嘘!...小声点!别让妈妈知道了。”柳柳对着爸爸的左耳小声说了几句。
吃过晚饭,王森和月秀跟平常一样坐在院子里歇凉。平时只是东一句西一句的聊些吃的,或者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杂事。
“时间过得真快!唉!眼见着我们都老了哟,腿脚也不是很灵便了哈。年轻时事情多,没有机会出去玩。现在好想出去走走看看啰!”
月秀盯着王森,觉着这些话莫明其妙的。但看着他早已全白且稀疏的几根头发,这会突然觉到自己这几十年亏欠了他很多。
“好啊!只是不要走远了哈,你的身体不是很好,我也不喜欢出远门。”
“走远了我也不得行,就在本县近些的地方走走就可以了。听说湄潭圈圈内有好多景点漂亮极了,并且路又修得特好。......呃......田家沟很出名,要不,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吧?!”
“嗯!那....就让诚诚带我们去吧,他的车开得稳。”
“好!好!好!明天一早我们就去。”
王森开心得像个孩子似的,直拍着那双皱褶层铺的大手,随即,在院子里来回的背着双手渡起了方步,哼起了小调。
夕阳下,中等偏高、胖胖的他这会背没那么驼了。
第二天。柳柳和小玉原本起早叫醒诚诚准备好一切后再叫两位老人,没想到他们更早,一切都备好了。
“喂喂!同志,该起床了吔。”
柳柳叫醒了还在床上的诚诚,诚诚赶紧起床三下五除二洗漱完毕。
“哈哈!你们没有我们起得早哈,同志们,出发吧!”
“OK!”小玉向王森划了一个大大的手势,并向柳柳俏皮的做了个鬼脸。
与其说是去景点好好的玩,还不如说是在景中景中找个地点休息。一路都是绿,一切都那么美!当路过洗马水湄花谷时,月秀有些兴奋了:
“诚诚!不要忙!这是哪里啊?好看呢,拐进去看看!”
“好!”
“变化真大!”柳柳也是惊奇的。
“给你妈妈拍几张相片吧,你妈妈漂亮着呢!花儿都比不上你妈妈。”
王森兴奋得乐开了花,乐滋滋的大夸月秀。只要月秀能露出笑脸,就是王森最大的心愿。
“什么时候修的?好看!”
“妈!您要是愿意常常出来玩,还会看到更多更美的景呢!这些都是不出远门就能达到的享受,又不受累。”
“就是,妈!您和爸爸多出来走走看看玩玩吧!我以前经常的休息不好,但至从多到这些美景中散心后,嘿!这个多年的毛病就好了也,比起以前睡得更香了!”
“说得这么神奇,夸大了。”
“庆孃!柳柳和诚诚说的是真的呢。所以,我都不太爱到外面玩去了。湄潭确实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天然美景,如不愿出远门,就在本地周边走走也不失为好去处,真的是一点都不让人生腻!大爱湄潭也!嘿嘿!俺不骗人哦。”小玉喜笑颜开的由衷赞道。
“给我和你爸爸拍一张。”月秀拉着王森的手跑到小桥边靠着桥栏摆起了POS。看着水湄花谷的各种造型,月秀心情舒畅极了。像个小孩似的,这儿也想摸摸那儿也想坐坐。
“我想起来了,这里原来是一大片良田啊,感觉好可惜哦,老王!”
“确实是很可惜的!可能是考虑到旅游业能使村民长期有稳定的收入吧。”
“是不是大部份良田都被弄成大花园了?”
“这些大的项目,是要经过上级相关部门审查审批的,应该有个度。”
“那就好, 就怕‘五九’闹饥荒再现。”
月秀心里还是有些心疼这里的良田消失了。
“换个地方吧。有些还没修好,以后再来这里。”转悠了一会,月秀觉得差不多了。
车窗未关上,风把坐在第二排右座的月秀的卷发吹乱了,她不停的弄顺,但不管用。
“诚诚,把窗子关上。”月秀一贯注重形像的。
11
车子慢慢从兴隆主干向左转进,一幅茶园村色渐渐入眼。
“噫!这里修了好多木桥桥呢。”月秀有些欢喜。
“庆孃!那叫木栈道。沿线四通发达,到处都有呢。是不是很美啊?!我没骗您吧?!”
“开到前面点,我下车看看。”
“好的!”诚诚将车停在坪上宽敞的地方,扶着两位老人下了车,走上错落有致的木栈道。
诚诚一直喜欢乡居环境,为了孩子进城后都没改变他的想法。看着在茶园里采茶的几位茶农,他心里无比羡慕:“要是我们也能住在这样的环境里,多好!”
常年不爱户外出玩的两位老人没想到湄潭有了天翻覆地的变化,被眼前的碧翠惊得直“啧啧”大赞。空气怡人,茶园滴翠,心情大好的两位老人手牵着手怡然自得的闲聊起来:
“好清静哟!全是茶园。房子也漂亮!王森!你看,农村比以前干净了呢,院子里不是乱糟糟的了!”
“嗯!连乡村公厕都是干净的呢。”
......
跟在后面的柳柳、小玉、诚诚忍不住会心的笑了。
大约逗留了半小时,才又开车到了田家沟。
月秀见右边有家农家乐,门前是荷塘、长亭。这会隔吃午饭的时间还差些时间,就说到那转转后就在那儿吃饭。
习惯使然,月秀前前后后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悄悄的观察了一下这家农家乐饭庄。
“诶,好干净!以后我们再来时就到这家来吃吧。”月秀回头对诚诚说道。
“老板,请给我们安排五个人的饭,能成吗?”诚诚问老板。
“好!马上开始准备。请坐这里吧,你们先喝喝茶休息一会。”老板安排好坐处就进了厨房。
“荷叶已经铺水面了呢。”小玉。
“哇!好漂亮!”柳柳。
“那边有小石拱桥,去那边看看。”王森。
“等等,等等,先在这儿拍几张。”
月秀高兴得吩咐小玉给她们拍合影。
“荷池绿染天,桥洞喜挑帘。乱步扶栏上,吟诗小醉闲。”小玉。
“哈哈哈哈,咱们诗人的诗兴大发。”柳柳。
“别别别,我只是个小小文学爱好者,胡说几句罢了。田家沟太美!”小玉不好意思的笑答。
走过荷塘刻有“幸福桥”三字的小石桥,王森就慢慢在小道左旁边顺着十块木牌读上面的十谢歌:
......
“四谢共产党,住房把你想,以前住的茅草屋,现在砖瓦新楼房。”
“三谢共产党,穿衣把你想,以前穿的蓑草衣,现在毛料新时装。”
“二谢共产党,吃饭把你想,以前忍饥又挨饿,现在温饱奔小康。”
“一谢共产党,翻身把你想,以前我们做牛马,现在人人把家当。”
王森脚步很缓很缓,肺心病使他不能走得稍快一些。诚诚、小玉他们已在小道左下木栈道拍照,月秀也开心的配合着,换着动作。
月秀似乎回到了刚结婚那阵的样子。四月的阳光是柔和的,跟月秀的目光相谐了。“还有十天就是谷雨了吧?!”月秀心里这么想着,有意无意似的念叨。她的心事只有她明白。
王森还在反复来回的逐一读着十块木牌上的颂党歌。
“写得好感人!没有经历苦难年代的人是无法体会倒的。”王森由心的发出感慨。曾经的苦日子虽已远去,但儿时的记忆却是难忘的。
“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人写的吗?”王森侧身对搀扶他的柳柳反问道。
“是一位农民写的呢,如果不是共产党,我们哪里还会有闲心在这里安安逸逸的玩哟。现在农村确实好啊!房子漂亮,卫生环境好,太让人惊呀啊!国家领导都到这里来参观过呢。”
“爸爸!您也知道国家领导来过啊?”柳柳以为爸爸身体不好,多半都在睡觉,是不会关心这些事的。
“你老爸每天看新闻,雷打不动!”
“叔叔!您真棒!”这时小玉拍完照走上来,乐得竖起大拇指。
看着对面来来往往的车辆,尽管天天在新闻中看到了湄潭的许多变化,王森还是觉着这些变化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以前带孩子们去公园玩,都是去遵义,湄潭是没有的。不曾想,湄潭农村就有大公园了。
吃完午饭,约一小时左右,月秀提出还想再往前走走看看。王森很想在这里多呆会,这样的环境让他感觉很舒服。但王森见她难得的兴致,就说:
“好吧,七彩部落也是很不错的。”
金花村大青沟组的七彩部落,王森已经从电视新闻上看过无数遍了,知道那里也美。
车慢慢开着,窗外的景像画卷一样轻移。田家沟距这里不远,也就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七彩部落的游人也多,好在不拥挤。大家都在大门右边茶园轻拉挂着的彩色伞争相拍照。兴致高涨的月秀不停的吩咐诚诚、小玉给她拍照。年轻时月秀就爱照相,这个喜好现在仍未改。
“爸爸!您是不是累了?”在右边古香古色的书画院的凳子上,坐在旁边的柳柳见爸爸在掉泪,为他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悄悄的问道。
“不累!你妈妈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开心了。爸爸希望你妈妈忘记你外公他们的事,别有陈见。等你们有时间了还是带她去绥阳看看吧!听说那边变化也大。”
“好的!爸爸!”
“妈妈对你有过什么不好的地方,你不要恨她,好吗?”
“放心吧!爸爸!在小玉的开导下,我早就原谅妈妈了。”
“小玉的性格挺好的,也爱帮人,要向她多学习!”
“嗯!要不是她,我和妈妈紧张的关系可能现在都没好起来。”
“妈妈经历的是特殊年代,外公和曾祖父被枪毙也是没法避免。后面到是平反了的。你的小舅舅曾差点被居心不良的人利用,好在你妈妈知轻重,虽然也恨过,但还是及时的把小舅舅挽救过来了。现在,能有这么宽心的生活,是我们老百姓的福气!要知感恩啊!国家需要的时候要果敢的站出来,奉献一己之力。每个人的能力虽然各有所限,但要尽力才是。就算没有大的贡献,至少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带动别人也是奉献。”
“明白。爸爸!要不是妈妈的成份和病拖累了您,您也许是一个高级大干部呢。”柳柳幸福的靠着爸爸肩膀俏皮的开着玩笑。
“柳柳!不能这么说,妈妈没有拖累我!呵护亲人,这也是小事中的大事。小家稳定了,利于大家;大家好了,小家才能安居乐业。”王森慈祥的看着女儿说,然后目光投向了茶园中开心的月秀。
柳柳感觉爸爸今天跟平时不是太一样,像是有许多的话在一一嘱咐、交待。柳柳看着爸爸,心里隐有一丝的不安:“爸爸!您确实老了,劳心劳力大半辈子,才在这些年过得好些。爸爸!对不起!女儿不能干,没能为您分担起负担。”
12
世上最好的药是心情愉悦,而愉悦的心情,最大因素还是美好的环境。月秀迈出了第一步,从此喜欢上了户外游玩,心情也一次比一次更好了。力力、诚诚和柳柳也常带他们去桃花江、城区滨江两岸、云贵山,还有邻县的风冈仙人岭。这些怡人的风景在一点一点的叩击月秀内心深处的阴郁之积。
“这大半辈子的时间,我都跟自己过不去,这是何苦啊。欸!怎么就那么固执呢?害了自个,苦了老王,拖累了孩子们。多走走看看,多好!”坐在临窗的藤椅上,月秀的目光随着内心的变化开始灵动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滞郁。
“柳柳!打个电话问问小玉有空没有?近两个多月没见她来了,爸爸妈妈念着她呢!我想带你妈妈到永兴茶海看看,如她有空叫上她,我们一起出去玩。”
“好啊!我问问。”
手机一通,柳柳一阵的劈头盖脸哇哇大叫起来:
“好啊!大忙人,忘记我了是不是,你在干什么呀?这么久都没来找我聊了。气死我了!我爸爸妈妈想你呢,就喜欢你,我吃醋了哈。”
“哈哈,就气死你!没良心的,不感谢不说,还吃醋,看我不理你试试。”
“好好好!我投降!唉!服了你!大小姐。我爸爸妈妈想去永兴茶海玩,要你陪着去,有时间没有?可别对我说没有哈!”
“这段时间太忙了,人都要晕了也。好!只要是玩啊,我一百个点赞!劳逸结合嘛。对了,你还记得小学的同学李琴不?找她私人接待一下,嘻嘻!节省一天的饭钱。”
“咦,你还能为我们节省钱哈,谁要你这样啊!”
“哈哈哈哈!你当真是为节约啊?小姐!只是那时我们三人最要好,自从她家搬到永兴后我们就没联系过了。最近其他同学把我加进了微信群,她也在那群,所以才知道她现还在永兴,并且人家还是茶业老板了呢。”
“我说嘛,这不像你的风格。明天一大早就去哈,这样太阳不晒人。”
“OK!”
第二天,永兴茶海。
此时因早之故,还没有多少人。若隐若现中,一个挂着相机的摄影爱好者,在茶海里来回如痴如醉的捣弄着相机找最佳取景点。
“还有比我们早的啊?”柳柳说道。
“湄潭有一个摄影协会,他们对家乡的美痴迷得很!一年四季都会起很早很早,专拍湄潭各处的景。中国茶城搞摄影展时我看过,都是些高水平的摄影作品。真的是棒极了!”小玉的业余活动比较多,所以她比柳柳知道得多些。
“好漂亮!王森,过来看这边。”茶海云雾缥缈的自然景观让月秀激动不已。
古朴生香的五层观景台,每一层都会观看到茶海不同的奇妙之景。月秀沉醉在茶海的晨景中,幸福得不停的赞叹。到得最高层,月秀更是欣喜:
“柳柳!诚诚!以后我们经常出来玩哈。这么多漂亮的地方,以前没发现呢。”
烟岚云岫中,太阳正缓缓升起,茶海像是披了层轻纱,在漫妙舒展,也像是一味仙剂轻轻的抚摸着月秀的深处。月秀眼角的泪水流出来了,王森轻轻的为她擦试。很多年不掉一滴泪的月秀,此时有一种幸福在内心涌动,心声也在向在天之灵的父亲递送:
“爸爸!您放心吧!秀秀现在很幸福!秀秀不恨谁了!请您原谅我!以前秀秀对妈妈那么恨,现在回想,其实妈妈多么不容易啊!妈妈为了保护我们几兄妹,受了那么多委屈和苦难。”
透过云雾,柔和的晨阳为月秀的脸颊扑上了细腻的金粉,年轻了许多,妩媚了许多。
“由心境散发出的美,原来跟年龄是没有关系的。开心了,自然而然写在脸上的就是美丽。美就这么简单啊!月秀!”王森怜爱的看着月秀,内心自语。
此时,另一边有点热闹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老兄!你什么时候来的呀?”小玉的声音。
“四点就来了,美女!”男声浑厚亲切。
“过去看看。”王森拉着月秀慢慢朝背着太阳的方向转了过去。
原来又是一个照相的。三角架旁边,小玉正在和她熟悉的朋友说着话。
“早啊!年轻人。”
“您也早啊,老人家!”摄影人笑着回应王森。
“这么早就来了,精神可佳!有喜欢的事做,趁年轻时跑得动多做些,老了就不会遗憾。那...那你忙吧,不打扰你。柳柳!小玉!我们那边看看去。”王森觉得占用别人宝贵的时间很可惜,打完招呼就让柳柳们换个方位赏景。
“没有关系!老人家!”摄影人看着他们离开后又开始专注拍摄。
漂渺的云雾在散去,一幅清爽的画面出来了。幽幽的绿,蓝蓝的的天,似大雨清洗过的爽。美景在渐变中显现着各时段风情各异的景色。
舒适的凉风恰到好处的拂着月秀的脸庞,一如王森平时细心入微的体贴,让她的脸上有了似少女般憧憬梦幻的温柔静美的娇容。
“如果能换成农村户口,我就会栽茶种果疏,养小猫小狗。这样的生活才是真正健康的。”月秀心里还是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模式的。
赏景的人渐渐多起来。
“叔叔!阿姨!我们去吃饭吧,同学李琴打电话说饭已经准备好了,到她家里吃。”
小玉接过电话就和柳柳、诚诚扶着两位老人坐上电梯下了茶海观景台。
约十分钟就到了李琴家楼前,周围是一大片茶园,行间东一处西一边零零星星的有几棵樱花树、李树,只是花期早就过了,但叶子还绿着,李树果子挂上了。门前小院左边菜园小土坎上还有一棵香椿树,两棵花椒树。
王森与月秀正欣喜的羡着此茶园,一阵爽声啪啪的从屋大门传过来:
“稀客!稀客!王叔叔!庆孃孃!还认识我不?”
“姑娘!你的变化不是太大,还有原来的样子。”月秀认出来了。
李琴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感觉自己年轻了好多:
“真的啊?!庆孃!快里边坐。”
“你爸爸妈妈身体怎么样?”稍顿,王森关心的问道。
“他们还好!和弟弟住在贵阳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他们回来后叫他们去石山玩玩。”
“好的!叔叔!孃孃!你们累了吧?先这边休息会。”
坐在客厅沙发上,月秀环顾了一下。“摆放整齐干净,家电齐全,这姑娘不错。”月秀心里滴咕着,觉得李琴是个能干的女子。
“都三十多年了,我们居然没联系。还这么近呢。”李琴对柳柳和小玉嗔道。
“主要是太忙了,要不是在群里无意看到有你,还想不起联系你呢,真的是不好意思了!”小玉不会说谎,给人真诚感。
“我主要是长期陪我妈妈,所以,也没分出身来联系你和其他同学。小玉到是因为与我家近,我们才经常在一起聊聊。”柳柳很多时候是封闭的,惶恐无助的时候大多是小玉带给了她快乐,还有父亲的慈爱。
“在群里大家聊时才知道你的茶叶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呢。”
“嘿嘿!还可以!养家糊口没问题。早期不行,亏大了。还好现在地方政策又好,又做了全国性的大力度宣传,又加上自己常出去学习,知道把好质量关是关键,所以才有更多的顾客。为了方便更多的业务大户,我们还在贵阳设有经销点。弟弟在负责......”
“李琴,饭摆好了。”
“好的,马上围过来。”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家属周刚。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王叔叔,庆孃孃,跟爸爸妈妈关系很好!这两个是小时候亲密无间的同学。这是柳柳!她是小玉。”
“叔叔!孃孃!你们好!荣幸!荣幸!来!大家开吃吧,不要客气哈!我的厨艺不是太好。”
“谢谢!小周,麻烦你们了!”
“没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我开心着呢!来,您请入席。”周刚小心的扶着两位老人坐下。
“今后大家还是要多联系!都是中年了,也该闲下心来聚聚玩玩才是。我经常都说李琴不要太玩命!我们湄潭这么多美景,如不好好走走瞧瞧,那真是太冤了!事情要做,但身体健康得要。”周刚侧身又对柳柳、小玉说道。
“这是柳柳的弟弟——诚诚。”李琴让诚诚坐在周刚右边后挨着月秀坐了下来。
“老鸭汤,板鸭,素南瓜,肚尖,茶叶饼,青椒肉丝......嗯嗯!手艺不错,看不出男子做的菜也色香味俱全呢!”小玉指着满桌的菜直夸。
“板鸭是我们永兴有名的特产,特好吃!尝尝吧,我们本地人都吃不腻。”
“嗯!确实好吃!谁家买的?”吃上几口王森问道,他特喜欢吃鸭子。
“信用社对面那家买的,不但永兴人喜欢吃,连外地人也喜欢吃他家的板鸭呢。除了他家,其它几家的也好吃。”
“好香!这是什么米啊?小琴!这么好吃!”
“是的也,好好吃哦!”柳柳和小玉异口同声的赞道。
“哦!孃孃,忘记给您介绍了。这是‘大粒香’,是我们这里的生态米。接到小玉的电话我就给你们已经准备了一家一袋。我还记得您老人家吃穿有点品质要求的!”李琴嘻嘻的笑了起来。
“爸妈吃惯了这米,前年他们上去没多久就打电话让我们每次去贵阳时必须给她们带‘大粒香’。后来感觉有点累。给他们带没什么问题,关键是好客的他们招待别人时,人家大赞。结果是一传十,十传百,要我带的人太多了,累得不行。后来周刚出了个主意,让我去把这家米业公司销售部的电话给了他们,这才让我省事了。确实是又香又好吃!”
“还别说,永兴好吃的还多哈,能人也不少。”小玉说道。
“那是当然!其实也不奇怪,这里是有名的商业古镇,一些优良的商业文化、氛围在代代延续下来。”周刚接话道。
“是哪家米业公司?”小玉对这家米业公司有了点兴趣。
“‘竹香米业’。刚开始时,这家公司是间小作坊,好像是一九九八年开建的,生意特火爆。县政府以前的一位领导下乡时无意中发现了这家小作坊,就极力鼓励这位小老板扩大规模,升级为米业公司。现在这厂仍然红火,还增加了好几个优质品牌米并得了好多个省级、国家级奖章呢。当时我还觉得这老板找累,现在想起让我觉得自己有些小羞愧!还是要有大局责任感才是。”李琴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
“刮目相看了哈。变了!你不说你是个初中文化,别人还会以为你起码也是个高中毕业的呢。”
“形势需要嘛。其实没事时我还是在看书学习的,不懂的就问周刚,他是个正牌高中毕业生。考了三年都是几分之差落榜,他就不愿考了。他主要是不想给父母增加负担,也不想在这条路上浪费时间。”
“那时候家境不好,解决温饱才是正事。谁不想上大学啊!有文化还是要好很多。”周刚不好意思摸着头嘿嘿的笑了几声。
“哦!那他父母应该是做生意的吧?”月秀吃着香香的米饭啧啧不停,不由得打断他们的话。
“不是,是石坝子村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他的父亲在他六岁时就过世了,是他的母亲一人把他们弟兄姊妹七人带大的。”周刚回道。
“心里很佩服这位母亲!太能吃苦了!不管生活有多艰难,她都不会让她的几个孩子挨饿受冻受委屈,为了他们受不尽的磨难。”李琴补充道。
“本来他的成绩还好,但他不愿再看到母亲受苦受累,初中一毕业硬是不去上学了,他只想为母亲分担负荷。为了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他曾经背起背兜去赶溜溜场,贩卖鸡鸭蛋,赚点微薄的利润,着实吃了不少的苦!不过,这些经历还是有好处的。小小生意,让他明了世事,长了见识,壮了胆量。”周刚是永兴人,所以知道得多些。
“他的母亲好坚强!难怪有这么能吃苦的儿子。”王森说这话时语气比平时少有的调重,但又不失亲切的委婉。
“一位好母亲!”小玉内心升起由然的敬重。
月秀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打心里也是在佩服这位坚强的母亲,心里也默默细数自己曾经的过往感慨衷言:
“我也应该向她学习才是!”
13
日子过得比以前有趣了很多!三天两头出去玩玩,这样的日子不无聊了,也不沉闷了。身心愉悦,老两口从未有过的轻松、充实。
两位老人在单位公房后面松出的2分菜地里,捣弄着。
“老王!慢点哈...你还是到院子里歇哈凉,剩下的草我来扯。”
月秀的性格好了,一些困扰了她几十年的诟病也释然了。
一直以来都是王森照顾她,连天天必吃的高血压药也是王森为她准备好送到嘴边。王森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过,躺在柳柳为他们买的竹质摇椅上,是那么舒心!他最喜欢的老经典《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又在他双手自打节拍的比划中开始唱了起来。他一直都是这样的重复。一个人时也是这样,教孩子们及周围的小朋友们时也是这样子比划打节拍。
这歌是几十年前一位作曲家刚满19岁时满怀激动的心情,在一间只有一盏小油灯的堂上村的厢房里写成的红歌经典。写成后,这首歌很快就在当地群众中传唱起来,随即唱遍了小山村、唱遍了晋察冀边区、唱遍了全中国。王森在老家当儿童团长时就学会了这首家户喻晓的饱含深情的红歌,经常教那些大大小小的村里人唱。他从没有停止过唱这首老经典,哪怕在艰难时,哪怕是受到委屈时,也没停止唱,也一直以自己的言行做着表率。力力、诚诚、柳柳在各自单位上没有做让父亲失望的事,这让他感到心安!虽然子女们没有做出大的事业、功劳,但他也知足了,他深知孩子们是努力了的。所以,也从不认为他们是无用之人。现在,最让他欣慰的是,月秀走出了阴影,刚结婚时那个快乐的月秀回来了。
夕阳渐晕,霞光照在月秀身上,王森看到年轻漂亮的月秀穿着蓝底白色碎花侧扣上衣、头顶拾着一掇用红毛线单捆向右的短发,也唱着歌向她跑来。王森不停的在心里呼唤:
“月秀!月秀!月秀......你要开开心心的过下去哈.....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下辈子我还是会来照顾你!月秀......”也许累得太久,王森此时也觉该放心的休息了,休息够了,来世才能再好好照顾月秀。
王森走了。面容是那么安详!是那么幸福!手中的扇子像一片秋天的落叶飘飘忽忽,最后静静的掉落在椅子右边的撑杆旁。
灿烂的霞光抚着安详,月秀忽然听见:
“月秀!月秀!月秀!你要开开心心的过下去哈!”
她放下手中的活,缓缓来到王森身边,她恍忽看见王森的身形轻轻飘出,依依不舍的向她道别。
“会的!老王!我会的!你放心吧!”泪水在烟霞中晶莹泛彩,王森微笑着安心的向月秀挥手渐渐远去。
朝阳升起,夕阳西下,自然界每天都在遵循着大自然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