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9月21日，一度被郑州网友称为“最美书店”的言几又·郑州建业凯旋店发出闭店公告。截至当前，言几又这个曾因强势扩张激发众多期待的品牌，几乎全军覆没。

言几又并非孤例。今年以来，十点书店、西安茑屋书店、钟书阁·重庆店等多家网红书店或发布闭店通知，或正式闭店，引发业界和读者的感慨。一个话题再度被提及：数字化的浪潮有多汹涌，实体书店复兴的呼声就有多澎湃，然而，作为大众的精神故乡、城市的文化空间、公共文化服务的重要载体，实体书店究竟怎样才能重新焕发生机活力？

即日起，河南青年时报推出“‘网红书店’闭店背后”深度调查，力图更加清晰地呈现在时代浪潮的冲击下，实体书店更加多样的转型路径和探索成果。

9月21日，言几又·郑州建业凯旋店（简称言几又建业店）发出闭店公告，称于9月30日终止营业，闭店前进店消费均可享受三折优惠。

9月29日下午，河南青年时报记者致电建业住宅集团（中国）有限公司（简称建业），建业品牌方称，建业只是投资方，具体经营还是在言几又，言几又建业店当下的状况，是言几又根据自身情况进行的决策。

9月29日至10月8日，记者多次探访言几又建业店。到底是什么压垮了曾被称为“头部书店”品牌的言几又？对于言几又的沉沙折戟，业界又是如何反应？

言几又建业店

“言几又关门对我买书看书没影响，但对社会有影响”

尽管曾经吐槽言几又，但9月29日晚7点多，楚月一下班，仍然赶往位于郑州市花园路上的万达坊4楼言几又建业店。书架上的书已经所剩无几，楚月挑选了3本心理学方面的书。“来得晚了，好书都被挑完了。”楚月说。

言几又建业店

记者注意到，书店里的书架上，各类书籍摆放混乱，大多被读者挑走。楚月对言几又也有自己的看法。她是书迷，每出差到一地，都会去当地的书店逛一逛，郑州的书店更是几乎逛了个遍。言几又·郑州建业凯旋店开业之初，楚月慕名而来。走进书店后，她发现大部分书没有拆封，不能看。当时，她还发朋友圈吐槽：“书店没有看书的地方，拥有15万本书的言几又，样书少得可怜，书店俨然把自己打扮成了摆设。二楼的咖啡厅，只有消费后才可以入座。”后来，楚月便很少再去。

“它关门其实对我买书看书没有什么影响，但我觉得对社会有影响。”楚月说，即便不买书，只是到书店溜达，但只要它在那儿，最起码有一个书店，书店的存在能提醒着你看点书。

张瑞的家在言几又建业店附近，她认为，言几又建业店适合打卡，但不适合阅读，“乍一看挺好，有颜值没内涵”。张瑞说，她经常看到一些年轻人站在书架旁打卡拍照，但从功能上看，这家书店还有些欠缺，比如灯光条件不好，尤其不适合孩子读书，而且提供给读者的座椅不多，再比如书的品类比较多，但找书很不方便，而且很多书没拆封，无法阅读。

更适合拍照的言几又，即使是闭店前夕，也仍然吸引不少读者打卡拍照留念。郑州市民刘青（化名）说，她来书店，就是为了最后一次拍拍照打打卡。

9月29日晚，郑州轻工业学院大二学生林若彤约上好朋友付子淇和牛慧敏，来到言几又建业店，她们显然有另外的关注点：“我是学设计的，我们老师让我们来这个书店看看。”

言几又谢幕，评论区里新华书店成焦点

在河南一家媒体就言几又建业店闭店一事的报道链接下，记者发现，不少读者主动提及新华书店。

一位名为“边亮”的网友留言：“言几又相比旁边的新华书店，不缺的是颜值，缺的是对看书人的人文关怀，能坐下好好看书的地方太少了，看看新华书店有多少凳子椅子和台阶。”

一位名为“momo”的网友留言：“虽然没去过，单看照片就不想去，不如（在）新华书店安静地坐那儿看看书。”

在小红书，网友“ateraxia”留言：“一开始是在小红书刷到言几又的，觉得好漂亮，就想去拍拍照。结果去万达坊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新华书店，进去躲雨，发现它更吸引我。”

郑州购书中心建业凯旋店

在后续的采访中，记者就这一问题询问频频被网友提及的位于郑州市建业凯旋广场、隶属郑州市新华书店旗下的郑州购书中心建业凯旋店。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负责人表示，同为实体书店从业者，对于言几又的闭店，难免会觉得遗憾。他坦言：“其实刚开业时，我们也很紧张，隔壁就是言几又，据说言几又的装修投入巨大，我们肯定达不到这个标准，那么我们就打造文化特色。”

而这样的表态在读者中不乏回应。张瑞直言：“今年郑州购书中心建业凯旋店开业后，我就成了那里的常客，没再来过言几又。新华书店无论是定位、布局还是阅读区，都比较人性化。”

商业地产青睐，4年间言几又曾融资超2亿元

“书店关门后，我还没想好去哪里。”

9月29日下午，接到记者以读者身份打来的电话，言几又建业店店长说，闭店是公司决定，“现在初步定的是9月30日（关门），可能国庆过后（关门），还在协商沟通”。

上述店长称，如果是会员，建议闭店前把储值金额消费完，但只允许本店会员消费，如果是在言几又其他门店办理的会员，无法消费。对于书店为何闭店，他则以“不好干”“具体情况不清楚”作答。

“我真没想到它会倒闭，只是觉得它经营得不太好。”郑州兆熹书店主理人闫娟认为，言几又2020年进入郑州时，“带着强大的品牌势能，一下子成为全民追捧的书店，堪称郑州书店业的一道光”。

闫娟的说法并非溢美之词。2014年，全国第一家言几又书店在北京开业。记者查阅公共信息发现，在此之前，实体书店刚刚经历了第一次倒闭潮。据全国工商联书业商会调查数据，2002年到2012年，全国有近五成实体书店倒闭，总数达1万多家。线上折扣售书、数字化阅读导致的纸质阅读需求下降，使得实体书店图书销售量以年均10%的速度下降。

然而，2013年，书店行业迎来了转机。当年，财政部发布《关于延续宣传文化增值税和营业税优惠政策的通知》（简称“通知”）。通知中指出，自2013年1月1日起至2017年12月31日，免征图书批发、零售环节增值税。

政策很快带来了利好。《2014年中国图书零售市场调查》显示，2014年，实体书店图书销售数量和销售额实现了3%以上的增长，增长率超过了线上书店。一些地标性书店经营复苏，先锋书店、钟书阁等不断开出新店，方所、言几又等新式连锁书店落地，实体书店悄然回暖。

随着当时地产的蓬勃发展，为提升文化氛围、增加客群黏性，商业资本也在“输血”实体书店。2020年，百道新出版研究院院长程三国接受新华每日电讯采访时说，很多开在商圈的“网红”书店，不少是商业地产主动招徕入驻的，在一段时间内，场租不要钱，装修设计的钱也由地产公司补贴。书店方面只需要负担书和员工的费用，以及后续的运营成本。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言几又品牌在全国各地陆续开店，2014至2018年，言几又前后融资超2亿元。

商超引流+地产模式“水土不服”？

带着品牌势能，言几又落地郑州时得到的优惠条件，令不少同行羡慕。当时业内盛传，建业出资，言几又只提供运营模式及品牌；还有媒体称，建业出资80%，言几又出资20%。

不少业内人士仍对4年前的情景记忆犹新。2020年10月15日，言几又建业店全面开业，言几又和建业集团官微均发文庆祝：言几又携手建业集团，以“村落”文化为主题的全新概念店，拥有7000平方米的多元文化空间，与15万余册藏书一起，聚合成一个蕴含当地文化内核并具有人情温度的文化生活体验空间——“VILLAGE BOOK STORE”。

建业方称，城市中心商圈的加持、强强联合的设计师团队、城市定制场景、具有的文化内涵与多元经营理念，将让言几又成为郑州的新晋文化地标。

记者查阅言几又的官方公众号，发现最后一篇更新的日期为2022年11月29日，而言几又建业店开业的报道至今仍在。开业典礼上，言几又文化集团董事长兼 CEO但捷强调，设计的“设”字，拆开就是“言几又”。他直言：“我觉得在当今线上商业吸引消费者颜值还是非常重要的，空间如果不够美观，或者不够舒适，我相信，今天消费者很难被吸引。”

重视设计的言几又，曾斩获多项大奖。据不完全统计，位于杭州的放语空·言几又胶囊书店获Architizer A+设计大奖、AZ Awards奖和年度最美乡村书店，言几又·广州K11旗舰店获2019年度“未来书店”称号，言几又·郑州建业凯旋店获2020中国新商业空间大奖·最美书店。

但仅靠“高颜值”，显然无法承载发展之重。记者梳理公共信息发现，近些年，言几又在全国各地均深陷闭店潮。早在2022年，出版业研究咨询服务机构百道新出版研究院发布的《2021-2022中国实体书店产业报告》称，2021年言几又共关闭30家书店。随后，有关言几又“资金链断裂”的消息不断见诸报端。

2021年，在言几又多地书店曝出闭店消息时，书店营销专家路毅在接受南都周刊记者采访时指出，一些资本助推的连锁书店在扩张期，没有扎实搞好管理和经营，没有形成自我造血能力，包袱越背越重，是这一类书店品牌的阿喀琉斯之踵。

记者在黑猫投诉平台搜索，发现有关言几又的投诉量为252条，多为闭店退款案例，涉及北京、上海、广州等地。

在记者采访时，也有书店业内人士指出，言几又之类的网红书店，可以说成也资本败也资本，“和我们扎扎实实几十年做书店不一样，他们已经不能说是纯粹为了做书店”。

“落到现在闭店的地步确实可惜。”对于言几又建业店的闭店，粱实书店创始人徐先生告诉记者，很多书店迫于房租、人工、购书现金压力，举步维艰，言几又在有资本加持的情况下走向倒闭，他既觉得不可思议，也觉得可惜。“书店是任何时候都不可或缺的城市空间。”徐先生说。

来源 河南青年时报·东风新闻

记者 弯文奎 李肖肖/文 赵墨波/图

见习编辑 武辰婕

校对 崔妍

审核 田震